2019年1月21日 星期一

2018年回顧

「你這十年到底做了什麼?」M在餐桌對面,沒好氣地笑著道。

我心裡暗自被嚇到,萬料不到在這一個輕鬆飯局中會聽到這樣深刻的話,不對,對他而言那的確是一句輕鬆平常的對白,我亦相信他不會留意到這一句話對我有多大的影響,但我表面上仍然若無其事,沒什麼特別的反應,又或者正確點說,我本來在大部分時間都是沒什麼反應。

說話持續,他繼續漫談他的興趣,讚歎著那套大陸劇集好看,那首大陸歌曲好聽,那個大陸女星漂亮,然後香港的全部都不入流,我感到納悶,間中嘗試打岔說些其他事兒,但不到兩句又回到他的絮絮不休,就像拿一杯水潑向大火,結果只是化左一陣蒸氣,火焰仍舊越燒越旺。

我們離開餐廳後走在夜晚的街上行去乘車,他繼續談著他的話題,轟炸著我的腦袋,我有衝動想叫他收聲,但終究還是沒叫,因為我害怕當他真的收口時,迎來的是漫長的沉默,而分別之前還有好幾個站的時間。

想來我還要多謝他,電台不可以dead air, 他正做著一個稱職的DJ, 支撐著整個節目,不致被我這一個沉默無話的拍檔弄垮。他大概在想:「你以為我真的很想談這些有的沒的談這麼久?那是因為你沒話說啊!我一個人不知撐得多麼辛苦!」

M終於到站離開了,我鬆一口氣,擺脫了外在的煩擾,可以專注於內在的抽痛,腦海不斷重播著那一句輕鬆平常的話。

我生氣了。

而最令我生氣之處,是他說得對,我這十年真的什麼都沒做過。

然後過去的一些片段,當時並未為意,這刻卻忽然明暸了。

就如有一次他吐槽他的一個朋友經常當眾挖苦嘲弄他,他不停地說那朋友的不是,到了最後他說他都不會這樣對我啦,我當時就想幹什麼把我也扯上了。現在我才明白他的意思,他是覺得我是個次等無能的人,本著關懷和同情弱小的心跟我做朋友,又或者是找一個人墊他的底讓他自我感覺良好。

還有更多更多類似回憶,有的是M的,有的是其他人的,很多很多越想越多,我突然之間看清了自己,至少是別人眼中的自己。

說得對歸說得對,但我真的生氣了,我當他是最好的朋友,他又當我是什麼?關係的不平等令關係無法維持,更正確地說是我不想維持,我握著刀,灰心地將木橋的最後一根繩子割斷,整條橋失去拉力開始墮下,橋面的木板在半空中解體分散,我割斷了橋,一條通向一個名為「朋友」的島嶼的一條橋。

這是一個割繩之年,這年我割了很多的繩,這年是我第一次割繩。

每次朋友聚會,我都好像坐立不安,我對著朋友無話可說,我和他們好像無法溝通,過程中我感受不到歡樂之類的東西,這當然只有我是這樣,在我以外的氛圍是如常地歡樂和熱鬧,我是何等地格格不入可有可無,我很清楚他們邀請我只是順便做做好事,見我這麼孤獨便約我出來這樣子,又或者因為我是群體其中之一,但我在場與否對聚會沒有任何影響,甚至他們會忘記我當時在場。

我不怪他們,這是我的問題,我有嘗試把繩子結好,有些是舊的有些是新的,但最後都結不好一個正常的結,我到底在試什麼呢?我由小到大都不諳繩結,我不是不清楚。然後每次散席,我都暗暗掏出小刀,將那一條亂結割掉,一條一條地割個不停,也沒太大不捨,只是我沒想到那一條最後的也最粗最久遠的原來早已霉爛,結果連它也要割掉,連帶整條橋都一同割掉,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,但也沒什麼辦法。

木橋雖墮下但破碎餘音裊裊,我之後還是有跟M見面,但我心裡已在開始倒數。

不只M還有另一個朋友,這次話題談到工作上的事,也是我不關心的話題(看到這裡你大概懷疑我有什麼話題是關心的),他們熱烈地談論公務員面試如何麻煩,入職後幾多人工起跳,升得多快,工作有多輕鬆。其實我有點費解,身邊盡是不滿政府的人,但他們卻又同時對政府的鐵飯碗趨之若騖,很多在政府打工的,閒時又義正辭嚴地力陳政府的不是,這算是人格分裂,還是靈肉分離?(這是地圖炮嗎?放心,這地圖沒有人)

然後很罕有地話題指向我,問我為什麼不轉工,我說只為錢的話沒動力轉,他們聽罷就陳述各種要點理據,我通通都明白,但我就是沒動力,其實我很清楚,這就是我十年什麼都沒做到的原因或結果。最後M以一句總結了我,意思大概就是「你還是算了吧!」仍是那沒好氣的語氣,我雖然知道繩早已不在,但還是禁不住掏出小刀向著空氣一揮。



人生是痛苦的。

現在的我如此深信著,所以世上才會有著許多的麻醉藥,例如文學,音樂,咖啡,酒,電影,雪糕,朱古力…沒有這一些麻醉藥,根本就難以生活下去(不是生存,生存只需要食物,水,空氣等等)。

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一張清單,名為不開心時會做的事。

不開心時我會喝咖啡,我會聽歌,我會看小說,我會固然走跟平常不同的路線,我會去坐電車,由中環坐到筲箕灣。

但這些麻醉藥跟抗生素差不多,用得多就會開始失效,咖啡喝多了都會悶,聽歌聽得久又覺得煩,心情低落到一個點其實連書也不願揭開,電車也被我坐到跟抑鬱畫上等號,那種跟平常不一樣的錯位感受也消褪得所剩無幾。

我能夠做得或許是找新的麻醉藥,不喝咖啡就去吃雪糕,不喝酒的我甚至開始想好不好學學喝酒,或者去找些新的事物學習之類。

說到這裡大概會有人跳出來說,人生哪是這麼痛苦和悲哀,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啊!它們是可以治療人生中的痛苦的。我當然「知道」這些解藥,又或者叫做效力長一點的麻醉藥,例如愛情,親情,友情,信仰,成功感,責任感之類,但它們都離我比較遠,又或者無法產生作用。

而且它們在不少情況都是禁不起時間和重複的考驗啊!就如愛情,又有多少情侶在過了蜜月期後能夠長久維繫。就算是關係穩定的,也是要雙方努力地營造新鮮感才過的愉快,例如想一些新的活動或約會地點之類,否則關係也只是在日益磨蝕。

至於親情我倒是不缺,正確點說是多得氾濫。有個說法是,在父母的眼中子女永遠都是小孩子,這一句是完美地演繹在我身上。舉一些簡單例子,吃拉麵時有一隻沒剝殼的溏心蛋,她竟然問我要不要她幫手剝;又如一次買了外賣回家吃,那個外賣盒子的蓋比較實,我一下開不到,她就立即伸手幫我一同打開,我責罵她為什麼這等小事都要幫我,她辯稱有時是要兩個人嘛,但她自己的那個卻是她自己一人開的,所以呢?

我就是在滿溢的母愛中生活,我飯來張口,我只是會接受,我不會付出,我不會照顧別人(我連自己都不用照顧,怎會想到照顧別人,有時我自己顧著自己已覺得是超額完成了),他們不曾想到這樣會有什麼問題,不曾想到永遠地把我當成小孩子,會令我在其他人面前都像一個小孩子,包括年紀比我小的人,每次看到比我小十年的人表現得如何成熟穩重,我就羞恥得想立即逃離。

他們永遠當我是小孩,當我什麼都不懂,但有時又像失憶,又或者是人格分裂。他們叫我轉工,叫我找份人工高點穩定點的工作,最好是政府工,夠穩定,越穩定越好(每回想及此,我都覺得自己對穩定的概念很模糊),但他們又不會想自己的兒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好,為何又會有能力爭取到人工高一點的工作呢?

他們又經常叫我快點找另一半結婚生子之類的,所以每當遇上如上面提到剝蛋殼之類的情況時,我總想揶揄說如果覺得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,將來又怎樣照顧我自己的家庭呢?在此點上他們倒是言行一致,他們曾說過我都是要找一個年紀較大的,意思就是可以等我的老婆照顧我,像小孩子一樣照顧。

我被泰山般的親情壓得透不過氣,他們有次還笑著說,我不拍拖是因為家庭太溫暖太有愛了,所以不用在外面另尋溫暖,我很想嘔。

所以問題都是出在父母身上了。真的是嗎?別忘記家裡還有另一個人啊!她有這個問題嗎?好像沒有啊。所以呢?所以不就是自己的問題啊,別抵賴了,牛唔飲水唔撳得牛頭低,如果是有心要飛的,根本怎樣都困不住,認了吧認了吧認了吧,我根本自己甘心困在籠裡,過著圈養的生活。

成功感方面,就正如前面說的,我這十年什麼都沒做過,又會有什麼成功感呢?

一些興趣的事都玩了這麼久都玩得不好,比那些遲起步的人都玩得差。

寫作方面也別提了,寫作量少得可憐,偶爾寫了一下就像滿足了似的,然後又要隔很久才動筆一次,說什麼喜歡寫作了?

諷刺地我反而在工作上覺得自己有點用(但問題是我不喜歡我的工作,當然也不算是討厭,就是一份工作),但有這種感覺只是因為我做得久,有些東西比較熟悉而已,跟個人能力沒什麼關係,相反我覺得自己很多方面都做得很差,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。

算了這些吐槽都不是第一次寫了,還是省點口水吧。

回到最初的論點,當有一天所有麻醉藥都失去效力,所有我相信的價值都崩潰,我大概會去死,我一邊寫,一邊想這一篇大概可以直接拿來當遺書。

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我會自殺,消極的人應該不會自殺,因為他們怯於改變,而人生有什麼變動比死亡更大?尋死這回事需要勇氣,對消極的人來說是一項積極的舉動,可不是這麼容易就發生的。



順帶一提,2018就這麼過去了,又是時候寫寫回顧,而照例我都會先重溫一下之前的回顧,卻赫然發覺我想寫的上年已經寫了,所以今年就不用特別再重複了。

4 則留言:

  1. 這篇像小說又像日記,似夢迷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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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本身想整篇都寫成小說模樣,但寫著寫著就走調了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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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寫了想說的,有沒有釋懷一些,舒服一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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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有啊,這一篇分了幾天寫,其實寫到後面也沒有開始寫時那麼憤慨,寫出來的確是宣洩了心情,我現時心情都算還好,不過就辛苦了看文的你們^^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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